国产仪器：若不能做大做全，就要做细做精——天美仪拓实验室设备(上海)有限公司总裁付世江

近两年贸易摩擦日益加重，由此引发的中美科技之争给世界分工带来了巨大冲击。宏观来看，“十四五”规划文件牵引、地方政策支持、国产采购倾斜，支持国产仪器发展似乎已经成为政府、市场以及公众的共识。巨浪之下，国产仪器企业的春天是否已经到来，进口品牌将如何更好地制定本地化策略？

基于此，仪器信息网特别邀请天美仪拓实验室设备(上海)有限公司总裁付世江就 “国产仪器企业发展路径”发表观点。

天美仪拓实验室设备(上海)有限公司总裁 付世江

仪器信息网：我国科学仪器高端市场几乎被国外产品垄断，后疫情时代世界形势变化莫测，存在被“卡脖子”风险。高端科学仪器部分关键核心部件依赖进口，同样存在被“卡脖子”风险。在贵公司所涉及的产品品类中，您认为目前国内被“卡脖子”的产品、关键核心部件、关键技术有哪些？

付世江：全球科学仪器权威刊物Sdi（Strategic Directions International）将科学仪器划分为十大种类产品技术，即色谱、生命科学、质谱、原子光谱、分子光谱、表面科学、材料物性、实验室自动化、样品制备和实验室常规设备，在这十个种类中天美主要涉足分子光谱、色谱和实验室常规设备，近两年也在质谱和样品制备产品有所拓展。

天美涉足这五种技术用于常规检测的仪器基本没有什么卡脖子问题，但所用的核心部件国内被卡脖子情况比较严重，如分子光谱高分辨光栅、高性能电子倍增器、质谱的涡轮分子泵、高精密质量分析器、超速离心机转子以及各种仪器特殊精密的传感器等还是严重依赖进口；当然还有软件，比如色谱符合美国FDA CFR Part11软件（天美收购布鲁克气相后这个问题得到了解决）以及质谱分析软件谱库等；一些高端科研产品的关键技术被“卡脖子”更严重，高端色谱如UHPLC、Nano-LC、SFC、GPC、AAA、Pre-LC、Chip-LC/GC，质谱如Orbitrap、FT-ICR、IT-TOF、TOFTOF、Magnetic MS等在国内企业基本是空白的。

仪器信息网：除了产品和技术之外，您认为国产仪器发展还面临哪些“卡脖子”的问题？

付世江：除了产品和技术，国产仪器面临主要是研发人才、企业生产规模、用户使用习惯和市场购买倾向的制约。国产仪器发展历史基本在20-30年，企业小而众，技术需要多年积累和沉淀，故大多数企业介于生存和发展之间，难以在研发上做大规模投入，而科学仪器研发又具有其超越一般工业产品的复杂性，更难以吸引高端研发人才，这样很难产生具有原创性的产品和技术，只能处在人有我有的同质化竞争之中。

国产仪器生产的中高端产品绝大多数是单品种几百台套的规模，这样在部件采购上很难有议价权，在生产上也难以做到自动化生产规模，基于这两个因素，产品的稳定性、可靠性也会出现一定问题。

用户使用习惯和市场购买倾向，就不言而喻了，过去二十几年中国市场基本被国外大公司垄断，尤其是高端检测机构进口产品使用率基本是在95%以上，这些机构往往又是国标、行标的制定、编写单位，加上国外产品操作软件早早就使用人性化、智能化的人机交互功能，用户使用习惯已经形成，这样对国产仪器购买使用就更加困难。

仪器信息网：您认为该如何解决这些“卡脖子”问题？

付世江：解决这些“卡脖子”问题对于中国这样的大国是不得不解决的，这些在近两年中美贸易争端、美国对中国高科技封锁已经显露出我们的短板，政府也越发重视，并采取一些行动，这些对解决“卡脖子”是最重要的。

除此之外国家在核心元器件研发、一些软件开发也能给与支持，甚至国家投入大量资金直接开发生产，因为这些核心元器件和一些关键软件单靠目前规模小的企业很难做到，其投入大、见效慢，这样国家可以投入研发生产，并为众多国产仪器企业使用。

另外就是生产企业，也需要有企业家精神，克服急功近利、浮躁的想法和行为，踏踏实实做好中长期产品规划投入和技术储备，学习欧洲和日本做百年企业。

仪器信息网：在贵公司所涉及的产品品类中，有哪些产品、技术或应用很好地打破了垄断、解决了“卡脖子”问题？它们有哪些值得借鉴的方法或经验？其中，贵公司的产品、技术或应用是否有相关案例可以分享？

付世江：上海天美成立于1994年，在发展之初还没有认知到这些“卡脖子”的危机，但随着企业不断发展，尤其是面对国外企业竞争时这些问题就暴露出来，单靠一己之力难以解决，于是我们就走了一条同国内绝大多数企业不太一样的发展道路，即瞄准国外具有核心技术的中小企业收购、引进、吸收、再创新的路径。

2009天美收购了法国具有百年历史实验室温控设备Froilabo(法莱宝）公司,从而获得了真空隔热板技术（VIP）；

2011年收购瑞士具有80余年历史实验室称重设备Precisa（普利赛斯）公司，从而获得了十万分之一称重传感器技术；

2013年收购了具有瞬态荧光全球领先地位爱丁堡仪器公司，从而获得了单光子计算检测、高端单色器及光谱分析控制软件技术；

2014年收购了源于瓦里安的布鲁克气相气质产品线，拥有了Scion（赛里安）品牌，从而获得了高精度稳定EPC、脉冲式火焰光度检测器(PFPD)、质谱的无透镜离子传输以及符合美国FDA CFR Part11的网络版Compass色谱软件等技术；

2021年控股英国Isotopx同位素磁质谱公司，进一步掌握质谱核心技术和人才，并为下一步开发高端质谱做前期储备。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将国内能够承接的产品转至上海生产，如Precisa电子天平、Scion气相色谱以及下一步转移的部分紫外、荧光光谱、质谱和超低温冰箱等产品。在技术转移的同时，我们也学会了他们在生产、可靠性和质量检测等方面先进的管理方法，如转移Precisa电子天平产品线后，我们学会了温度补偿和自动机器人砝码校正的工艺技术；转移Scion气相产品生产线学会了ATP（自动测试）和0.001psiEFC生产工艺技术，并将ATP应用于我们其它仪器质量检测，大大提升了我们的检测效率和质量可靠性。

除了产品技术的引进、消化、吸收之外，还有人才相互交流和学习。相比国内高端科学仪器研发人员的短缺，欧洲有多年的积累，为此我们分别在爱丁堡和上海成立两个研发工程中心，彼此按项目分工并协同开发、相互渗透，在没有疫情时候相互派工程师到欧洲和上海工作，在这个过程中提升我们国内团队研发能力，如我们目前高端光谱产品光路设计都是由爱丁堡光谱研发团队搭建，上海团队进行电路设计和工程化。

图一：天平温度补偿室

图二：自动机器人砝码校正

图三：上海工厂生产的0.001Psi电子流量控制器（EFC）

图四：上海天美研发应用实验室

仪器信息网：最近几年，科学仪器已成为科技界关注的焦点之一，国产科学仪器发展也受到了广泛重视。您认为当下以及未来对于国产仪器发展有哪些“利好”政策与机遇？还需要得到哪些支持？

付世江：自从2018年7月习总书记在国家财经工作会议上首次提到“培养一批尖端的科学仪器企业”后，2019由于中美贸易争端和美国对高科技企业封锁，2020年包括中海油在内大批中国企业和高校研究所纷纷被列入美国实体黑名单后，今年工信部和财政部陆续出台明确国家财政资金对购买国产仪器比例的最低要求，从市场层面我们感到国产仪器的春天终于到来了！

需要进一步支持的就是高校科研买进口仪器在海关进口直接享受免税政策，但这些单位若买国产仪器需要上增值税，然后单位再申请退税。虽然看起来政策是等同的，但高校科研单位具体操作比较困难，目前效果不明显，希望国家进一步简化退税流程，甚至在购买的时候将增值税减免，这样会大大提升购买国产仪器的积极性。

仪器信息网：在当今的大环境下，贵公司未来产品技术发展规划是怎样的？您认为国产仪器企业应该采取怎样的发展路径？

付世江：目前天美在气相色谱和荧光领域在全球市场占有一席之地，未来会进一步将这两类产品做好做精，并逐步加入天美原创的技术，从而逐步扩大这两类产品全球市场份额。在实验室常规设备上天美在离心机、生物安全柜、天平、热分析等有多年积累，未来需要将这些产品进一步完善并增加一些配套产品。控股Isotopx同位素质谱后，下一步会开始投入对有机质谱研发。

图五：2021年Sdi报告中气相色谱产品全球市场供应商占比

图六：2021年Sdi报告中荧光光谱产品全球市场供应商占比

国产仪器发展有两条道路可以参考，其一是美国模式，如全球排名第一、二的赛默飞世尔和丹纳赫，这两个公司十几年前并不是如此庞大，他们是利用金融的杠杆不断并购，不断补充十大技术中前三名公司，从而形成垄断并发挥出协同效应，从而市场占有率越来越高，市值也飞速增长；其二就是欧洲模式，如布鲁克，包括天美旗下爱丁堡和英国同位素质谱Isotopx等，他们产品技术细分，将细分后的产品技术做好做精。我预计未来国产仪器企业很快面临一个变化：若不能做大做全，那就要将细分领域做精，否则难以生存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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